太极宫本就因为战乱蹂躏，肃宗还未来得及拿出精力命工匠们返修，目所及处，一片荒芜，人影稀少，这也是玄宗为何被排挤到了太极宫闷闷不乐的缘故。

而往返于太极宫与浴堂殿之间的路程，小宦官不知走了多少次，早已烂熟于心，明明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的路，此刻却怎么也走不通了呢？

他脸颊冻得通红，在风雪中跺着脚，原本婉转低回的雪势此刻又凶猛起来，大片雪花打得他睁不开眼睛。

怪哉，他来时的那些足迹竟然被雪覆盖得严严实实，平复如初，看不出一丝痕迹。

莫非，自己遇见了“鬼打墙”？小宦官的心中忽然冒出一个不祥的念头，心里“咯噔”一下。

“请问小郎君，这里有通往掖庭宫的路吗？”一个声音在小宦官耳畔响起。

小宦官一惊，猛地转身，看到一张清瘦略显干枯的脸。

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全身白素的女子。

她形容疲惫，面有愁苦，一双眼睛仿佛因为久受煎熬眍?着，眼窝深陷，目色黯淡无光。

“我是一个迷路的母亲，为了逃避乱兵追杀，躲到了这里，却再也走不出去。这深宫真是阴冷，吾和孩子都要冻死在这里了......”

女子说到这儿，眼角流下一颗晶莹的泪。

凉风吹来，她的身子在一身薄薄的白色麻衣下瑟瑟发抖，若纤纤细竹摇摆。接着，她垂下眼帘，掀开白色披风，原来她的怀中还藏着一个婴孩。

小宦官一惊，“乱兵......追杀，还有孩子......”这是哪一宫的娘子？

太上皇垂垂老矣，新皇帝刚回长安，宫中还未听说过有新诞生的婴儿，而她又自称是被乱兵追杀......他的脑海中乱成了一锅粥，甚至有今晚是不是在大梦一场的虚幻迷离之感。

女子怀中的婴孩乖巧恬静，小小的一张脸雪白圆润，在月下看着可爱非常。

“这......真的是个孩子？”小宦官眼中闪烁着惊奇的光。

那甜睡中的婴孩似乎感觉到小宦官正在凝视自己，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忽然睁开，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在眨眼，看得小宦官一颗小心脏砰砰直跳，好想伸出手去摸摸他。

“他在看我......”小宦官又惊又疑。

“你想抱一抱他么？”女子解开了怀中鲜红色的婴儿的绑带。

“我......我不会——”小宦官确实不会，他不知道该如何抱一个婴孩。

“你抱一抱他......”女子的声音很凉，像低低的回喃，“抱一抱，抱一抱......”

小宦官迟疑着伸出手去，忽然觉得一股难以名状的寒气扑面而来。

只见那个女子的眼睛寒凉如冰，身体也冷如冰，还有那手虽然绵软如絮，也是散发着冰山般的寒气。

就在她的指尖触到女子身上那一刻，他像是被一股力量给牢牢吸住了。那股力量迅速穿透他的身体，攫住了他的心脏，传遍了全身。

小宦官惊恐地发现他的指尖竟起了一层冰花，方才还葳蕤生光的袍子马上也覆上了一层冷冷的冰霜，甚至他的鼻尖、眉头都在瞬间失去了原有的温度，被一层薄薄的寒冰给冻住。

他不能动了。

一朵浮云掠过天空，遮住了苍黄的月，那个方才还光华四射的婴孩瞬间黯淡下去......犹如一朵鲜花在月下迅速的枯萎、凋敝、化作一团黑色。

小宦官惊惧地看到一张僵毙泛青的小脸，可怕极了！

几乎是出于本能，小宦官惊诧地望向那个母亲。

月下的那个母亲，竟是一具僵冷的尸体。

她的面容腐烂，方才还烟波涟漪的一双眼睛化作了两个森森黑洞，手指也烂做了枯树枝，身上的白麻衣血迹斑斑，散发出陈年腐朽之气。

“救命——”小宦官现在有点儿知道人生无常的滋味了。

“我的孩子好冷啊，他需要一点点血来温暖。”那个女子的声音依旧是低低的，软弱无力。

小宦官被牢牢箍在原地，眼看着枯树枝一般的一只手伸向自己的咽喉，肌肤被尖利的指甲划破，血液缓缓淌出的痛楚还真是难受呵！

他忽然有些后悔了，自己为何要一个人跑到这浴堂殿？为何不忠心侍奉老阿翁高力士，为何不忠心侍奉太上皇，为何要听从张良娣的蛊惑卖主求荣？若不是他将太上皇与高力士的私语和埋怨频频传递与张良娣，张良娣也不会对太上皇越来越厌烦越来越苛刻，以至于老皇帝看似丰富的菜肴之中连一点点肉丝儿都看不到......

他明明觉着太上皇眼下的处境甚是可怜，暗暗为他难过来着，却还是像没有心肝的玩偶一般，为了可望而不可及的荣华富贵甘做走卒，来回奔走于太极宫与浴堂殿之间。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转瞬即至。

若是安安静静待在太极宫，他就不会遇见如此妖魅，蹚上这等离奇诡异的祸事。

“饶命！”小宦官的眼中全是祈求，他虚活十余年，并没做过什么大恶。

面对他的祈求，女子面色冷漠，有如一潭死水。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安安静静站在那里，无声无息，他却像是被生生扼住了咽喉，身上的血在一点一点冷却，身体好似一点一点的被冰冻。

“你的血也很暖，对吾来说，负心人的血的滋味最让吾喜欢......”

小宦官的一缕鲜血落在了女子的指尖，那枯树枝般的手有如枯木逢春一般迅速因为鲜血的滋润生肌圆润，有了血色。

他看着那徐徐回复血色的一张脸，震骇至极，双腿无力地跪了下去。

风雪如刀片，大片大片的雪花在小宦官的身上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他那充满求生之意的嘴角变得僵硬，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