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仁杰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着他的述说——
从此，我也不踢足球了。
毕业了，也没有踢球的时间和场地。
我本不是学师范的，后来却鬼使神差地调到教育部门，而且教中学。
说实话，别看我是大本，但教书我不太内行。没有受过专门训练，所以我的课教得也不算好。
我虽然不踢足球了，但它已潜移默化进入内心里，所以当中国恢复了国际足联的会员资格后，中国又开始向世界发起强有力的冲击，我就又开始看球了。那时，你还没有出世吧?
但看到中国队的表现，我直想骂娘。
我想，要是我在场上，早就把对方的大门狂轰滥炸了。我们的队员却始终找不到感觉。
可惜我不能奔跑在绿茵场上了。
那时我还不足四十岁。
做运动员是太老了。
做校长却正当年。
第一次冲击世界杯，我们也没抱多大希望，虽然失了败，除了遗憾，也没有多大的痛苦。
中国足球就这个水平。
等盼了四年，燃起了希望之火，没想到让弹丸之地香港给踢翻了。
这次不是遗憾，除了失望，还有耻辱感。
但我们对足球的认识还是很肤浅。
又等了四年。
没想到却败在卡塔尔脚下……
卡塔尔才多大，人口还没有我们一个县的人口多。
这就不能说是运气了。
几年后，我们似乎意识到什么，便请了德国人施拉普纳，人称施大爷。德国是真正的足球大国，已三次捧得了世界杯。1990年意大利杯，以恺撒大帝贝肯鲍尔任主教练，马特乌斯领衔的德国队，又一次获得了世界杯。
马拉多纳的表现太令人失望了。
德国人也没能拯救中国足球，在伊尔比德败在了也门脚下，外围赛就遭了淘汰。
施拉普纳灰溜溜地走了。
不管怎么说，施拉普纳还是给沉闷的中国足坛吹进了一股强劲的西风。足球，是西风劲吹，东风不兴啊
这次留给人的反思。
后来我想，一个小学学历的人当不了大学教师，一个大学学历的人未必教得了小学。陈景润还教不了中学呢
我校原有一个老师，是师大毕业的，可是不知怎么却到山区当了小学教师。70年代末，当我们学校需要人的时候，才发现还闲置的人才，马上调来。可是，令人失望，原来长期在小学任教，却教不来中学了。这对他本人和社会都是一个损失。你能说这个老师没有水平。他教的小学也未必好到哪里。
施拉普纳如果面对的是小学生，或许打入六强赛没多大问题。实际上他教的是幼儿班。
也许这个比喻太过分，但实际上就是如此，哪有主教练又当爹又当妈的，什么都得管，这和幼儿园阿姨有何区别
但是我们除了炒掉施拉普纳外，认真地改进了我们的工作吗?没有当然，主帅带队成绩不好，炒鱿鱼也很正常。
我们开展了职业联赛，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但积重难返。你看我们的球员有职业球员的风范吗?教练们的精力也有限呀，又不会分身术。
我是搞不明白，他们始终是一群长不大的孩子。
为什么长不大啊?
因为物质年龄和心理年龄无法同步。
就这样的水平，我们还指望他们冲击法国世界杯，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吗?
现在，足球已成了国人全面关注的一项体育运动，球迷也越来越多，越是这样，中国足球就越长不大。
孩子，我由盛年开始等盼中国足球的腾飞，十几年转眼就过去了，我也快退休了，但我已不再激动。
我们的心已被它刺得百孔千疮，稍一动情，便血泪斑斑。不得已啊，只好淡化它，冷处理它，不能雄起，就让它下课吧
过仁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语气低沉而缓慢。他那痛苦而又极力克制的表情，让雷生风感动不已，同时又难受得像是自己的故事。雷生风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干嘛哭了?我都还没流泪呢”
过仁杰像在安慰雷生风，又像在安慰自己，因此笑得极为勉强。
今天，是我和她第一次约会的日子，不是你那样偏激地谈起足球，我也不会对你说这些。不管你怎样理解，你都看到了作为球迷的过仁杰的一面。
正因为如此，我对你们的宁老师才宽容，因为他也曾遭到不幸。这次你们去看球，我也不加深究。
但是，要组织足球队，我却没法答应。你们除瞎搞一气，还能搞出什么名堂
我历来的观点是，不做就不做，要做就做好。我最痛恨不痛不痒，又痛又痒，食之无味，丢了可惜的东西
谢谢你今天听我说了这么多
过仁杰伸出右手，用力地握着雷生风的手。
“过伯伯，我也谢谢你这样相信我，把你心灵的秘密告诉了我，虽然我还小，不懂感情的事，但我也读过小说，能够理解。我也会保住这个秘密的。但我同时也希望过伯伯能理解我们”
“我理解你们?”
“不错。我们踢足球，纯粹是业余爱好，我们并不指望它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我们也肩负不起拯救中国足球的重任，我们也从不去那样想，去痴心妄想。但由于喜爱足球，为什么连这点要求也不能满足我们呢?”
“我前面说了，我不想受到刺激。”
“你固执你自私你才真正偏激”
雷生风很委屈，语气急促，泪水在眼里打转。
“就算是吧。也许，我是老了。”
过人杰看着很是委屈的雷生风，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于是温和地说：“今天就谈到这里。要不这样吧，容我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