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狠的心(1 / 2)

沈衍自知心意,然而,只说出一句“臣绝无背弃故国的道理”,便再说不下去了。

他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实他绝不会就此留在摆贺部的——或许摆贺女酋不想要他,然而这亦不是他会忠于大周的证据。

姬桢见他面上显出难色来,便伸手揪一揪他衣袖,不错眼盯着他:“沈二郎,你别去啊。你瞧,契丹已然是很远了,那摆贺部,比契丹可汗的王城还要远。路上那样艰辛危险,你还不到成丁的岁数,怎么能走那么长的路?再有,便你不去,此事便行不得么?咱们不过是要让那女酋的儿女认定你阿爷有夺了他们部落的心思罢了!”

“我去,是想让他们认定,我阿爷实则是为大周潜入契丹,策动内乱,因此朝廷肯送我去见他一面——况且,他要叫契丹人取信于他,一定要说沈氏满门皆被大周朝廷屠灭的事。而我活着,这便是分明的证据。”

“这……”姬桢叹了一口气,“是啊,若是儿郎子在大周活得好好儿的,你阿爷偏要编出些家破人亡的故事,在契丹草原逢人便讲,那自然是居心不良。可是,契丹人也会反过来想——若你阿爷真是为大周卧薪尝胆的奸细,何以大周会派你去见他?想来你阿爷也不是一定要见到儿郎子,才肯潜心做事的人。”

沈衍眉心一蹙。

“再有,你若是想拿自己做个码子,也要想想,这一局并不难破——你阿爷只要杀了你,便分明昭彰了他与大周朝廷绝无媾|和可能的决心了。”姬桢道,“他已然丢下你一回了,还怕再丢下第二回么?咱们去的人,是使团,不是军士,很难护得每个人都周全……你不要去罢,好不好?他不喜欢你,可我喜欢你啊,我不想你遇险。”

沈衍心间一松:“殿下,那,那臣再想想旁的法子。”

姬桢颔首,可又止不住好奇:“你真的半点儿不念什么父子之情了吗?你可知晓,这真会叫他丢了性命的。”

父子之情?

沈衍笑了笑,道:“为人子,不念父仇,有如禽兽,不念母仇,禽兽不如。我阿娘,是谁害死的呢?殿下许诺过要替我救阿娘出来,可阿娘却决意要死,这又是因了谁呢?”

姬桢低声道:“因她也不信你阿爷能逃过天军追捕罢。”

“是,可便是殿下当初救了我阿娘,她听闻今日的事情,又会如何?”沈衍道,“她对我阿爷用情至深,我阿爷却是个凉薄无义之人,阿娘她……”

他再说不下去,似是很难过。

姬桢便伸手握了他的手,什么也不说,只是陪着他。

心头却道,论及凉薄无义,这父子二人,也没什么差异的。

沈衍是只瞧自己的阿娘受了薄待便愤恨委屈,他叫她受委屈时,可从来都很有道理。

直至他从心下那股子愤懑中稍稍缓出神来,姬桢才开口,闻言软语:“我知晓你心里不满,可是,你到底是他的骨肉,若你真跳出去要逼死他,官民如何评述你?他是终其一生,也再回不到大周的人了,他很没有必要在意这坏尽了的名声。可你呢?你是要在大周活下去的。这样罢,若我与阿兄说明你的计策,而阿兄肯依计行事,那,你写一封信给他,如何?”

沈衍一怔,一封信……

“彼时,叫摆贺人瞧到这封信,他们便是原先不怀疑你阿爷有二心,想来也会……”姬桢想了想,又有些腼腆地咬咬嘴唇,“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坏人啊?我不该说这种话的,疏不间亲……”

“殿下是为臣好,臣明白。”沈衍道,“再者……”

“怎么?”

“罢了,不说也罢。若是此事能成,臣得好好儿想想,这信该怎么写。”他道。

“怎么写?”姬桢道,“这还要想么,沈二郎,你便是太聪明了,才不似个十三岁的少年的——你这样的岁数,知晓阿爷去为朝廷做一件很要紧的事情,不得不自污名声,岂不是理当十分感动?你该告诉他,他的良苦用心,你全都知晓,阖家上下,也盼着他早日功成归来……”

沈衍失笑:“殿下,这岂不是太过刻意了些?信是落在纸上的,便难说会让旁人看到。臣不若,写他深负皇恩,令沈氏满门蒙羞,祖父大怒,令人开了祠堂,将他自族谱之中除名,母亲与臣姊弟,悉皆因他举动深蒙诟耻。此后无论何时何日重会,均不敢以父子相称了。”

姬桢眼珠子直转,唇边带笑:“你这一颗心,比我还狠。”

——最狠的不是借祖父的名义痛斥父亲,而是“此后无论何时重会,均不敢以父子相称”。

按说沈弛在摆贺部中,他在大周京城,本就是一生一世都不该重会的了。

如何还要提到“相会”呢?

那分明是认定沈弛还有大摇大摆返回京中的一日。

而大周朝廷的使臣敢将这封信带来,也便是默认了,大周皇帝也信沈弛终有一日会重返故国。

除非那摆贺部女酋真是个傻子,否则知晓这信中写了什么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