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出口，姬桢再没有一句话回应。

一双圆圆的猫儿眼盯住了他，黑瞳子里跃动着帐子里八宝不倒灯透出的晕晕的光。

她一点儿不信这句话，可她亦不开口。

连自己都骗不过去的言语，能哄住她么？

沈衍脸上慢慢热起来。他在掩饰，她知晓他在掩饰。

他要转开脸，下巴却被捏住，姬桢迫他转向她。

她眼瞳中温柔的辉光，此刻竟透着无言的坚定。

“我知晓的，沈二郎。至于陛下……唔，阿兄知不知晓，这我却不知了。”她轻声道，“这一桩，你该也知晓——何必用这个话诓我。”

沈衍头一回被她盯到心下生出一阵凉意。

捏着他下巴的手还小，想用全力气十分费劲，然而已经很算得上有些劲儿了。

他想到她今世是练剑的。

“殿下。”

“你说真话。”她固执地瞧着他，“你同我，一样不一样？我总心想，你比旁人聪慧千百倍，是与我一样也知晓将要发生的事情么，还是你真就这样聪慧？”

她的眼神并不似责难，倒是……有几分任性。

只是这任性来得太晚，他早看出了她眼中的审视。

敛目再睁眼，沈衍低声道：“圣人在位，臣父定是要做良臣的。殿下也知晓，臣父是因济王与齐氏一党的案子受了牵连。”

“……若是在位之人，并非国主圣君呢？”

沈衍反问：“殿下以为彼时当如何？”

“若是那场天花里，我阿兄不幸……”

“那么，大约是祜王继位了——暴君在朝，自该改易仁君。若无人可易，天下百姓，也总需要一个主君……”他的声音不大，可不是因心虚。

发音极稳，是终于敞开了心思，敞开了这一世他们或许有的谋划。

谋朝篡位，怎会是一朝一夕的念头。

沈氏前世能篡位，今世果然，亦有主意。

大约若是姬栌那暴烈无德的人物继位，他们便要拥立新帝……那时姬氏的近支宗亲还很多，废了无德之君也轮不到外臣继位的。

那么，先立个没主意的皇帝。

然后一个个，将可能继承皇位的男子拔除。

若不如此，如何能叫这江山，度到姓沈的人手中？

只是纵然知晓这一步棋走得实在缺德，姬桢也无法说什么。

臣僚哪有那许多手段，将近支的皇子王公，一个个不落人眼目地全数杀害——只能叫皇帝生疑，叫皇帝多心。

用姬家人自己的刀，斩断自己亲人的脖颈。

这样的事情，竟然能成功。

姬桢心头倏然窜起一股烈火，她想起前世一个个死去的兄弟。有人死于意外，有人触怒了五伯和阿爷，有人死于疫病，亦有人酒色过度……

他们是……如何死去的？

他们的死，身后可有推手。

她看向沈衍，那一霎，她的怒意，全然无法克制。

可沈衍的神容，平静若水。

她一怔，仿佛一支燃着的火把被投入冰水。只一霎，便再没有了灼人的光和热。

只余下深重的无力。

是啊，便是此刻她知晓了一切，又如何呢。前世已然不可追，今世……

今世，沈氏再没机会撺掇皇帝杀戮宗亲，可便是没有他们，皇帝便不会猜忌王公宗室么。

怎可能。

而沈衍，已然将这秘密告诉她的沈衍，理当承受她的怒意吗。

她松了手，沈衍仍是那样瞧着她，温声问：“殿下不恼了？”

只不过是不恼他了。

心下还是恼着的——却不知要恨谁。

杀人的怎会是刀？分明是人心啊。

“我阿兄是个圣君么？”

“原是很有圣君气象的。”

“如今呢？”

“陛下不昏不暴，已然很好。”沈衍想了想，道。

他极谨慎地寻词觅句，仿佛很是担忧今日的话，姬桢转头便会告诉皇帝。

“你很怕他。”姬桢用口型道。

“殿下不怕么？”他反问。

她笑了。

“天威难测，也不可测，谁能不怕呢——可我想知晓，阿兄他究竟为什么，将你送出宫，还给我。是想让你盯着我在做什么吗？”她第一个大了胆子试探，“若是那样，我是会伤心的。我虽然比旁人多知晓些事情，可到底也不曾真做过对不住他和大周社稷的事情。”

她盯着沈衍的脸，虽仍是不知，他的神情究竟会不会泄露他的心思，可是，她不敢漏过一点儿变化。

沈衍摇摇头，他说：“不过是臣阿姊走了，臣没有道理还留在八郎身边……若是臣在八皇子身边待久了，既是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