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垂目看向停在自己脸侧的手。

宋拟想拥抱他，五指微微曲张的动作看起来就好像是要去轻抚他的脸颊。

裴珩难得愣神，搭在膝上的手移了移，而后很是迟疑地抬起了一点。

他一动作，宋拟瞬间回神。

裴珩注意到宋拟的眼眸闪烁了一下，而后飞快将手撤了回去，好像到现在才看清面前的人是他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裴珩又是一怔，撇开头，掩去眼底的失落。

“我替你去叫陆明元。”他说。

“等——”宋拟撑起身体

久未开口的嗓子尚有些嘶哑，她轻轻皱了皱眉，下意识碰了碰喉咙。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裴珩便重新矮下身，担忧地看向她：“还疼着吗？我看看。”

裴珩轻柔地拨开她垂到颈侧的头发，脖子上的乌紫已经化成淡淡的青色，相比较落水当日已经好了不少。

“先前治额头的药膏你没带走，回头我让人送过来。”

裴珩细细检查了一番，确认宋拟无碍后才又直起腰退开：“至于其他的，你刚醒不久，还是让太医来看看。”

“哎，裴珩，”

宋拟见他没说几句又要走，顾不上别的，眼疾手快捞住他的衣袖。

“别的不急，我想先和你聊聊。”

裴珩回身稳住她前倾的身体，低眉看到她尚显苍白的脸色，一时有些犹豫。

“我已经没事了，”宋拟顺势反按住他的手背，抬头望着他，商量道，“不会聊太久的，可以吗？”

“好。”裴珩在她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

“我也没想到这次会昏迷这么久，让你们担心了。”宋拟开口道。

裴珩扶着她躺回去，刚在床边坐下就听到宋拟这么说。

“对不起。”裴珩抿起唇，向她再一次道歉，“是我的错。”

“怪不到将军头上，”宋拟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谁也料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叫我名字吧，”裴珩却没有笑，缓声说，“黎莫的兄长曾将她托付给我，我便算她半个兄长，如今她做下此等错事，是我没尽到管教的责任。”

当日萧元京去太后宫里走了一遭，太后这才知道黎莫肩上还担着个“毒杀公主”的罪名。

如此一来，纵使太后偏爱黎莫，也无法当着亲孙女的面包庇害她的凶手。本来绞尽脑汁要将人接回宫，现在也不接了；只传话让裴珩留人一条命，余下的便双眼一闭，再不搭理。

当然这些宋拟都是不知道的。

如今听裴珩再次提及黎莫，她方惊觉毒糕点的事情还没和人说清楚，然而定睛看到裴珩好模好样站在这里，心下松了口气，

“当日宴上大家吃了糕点他，都还好吗？”宋拟尝试着问。

裴珩一听便知她想到了何处，露出一个让她放心的笑容：“最危险的一个醒了，大概就没出人命。”

宋拟稍稍怔了下，而后才反应过来他口中这个“最危险的”是在说自己，

“那就好。”宋拟舒了口气。

糕点是她带去的，万一真毒死了人，她也说不清。

“这几日我也细细想过，只凭你情我愿四字确然难以周全你我。”裴珩忽然抬起头。

将他留下单独聊也是为了说类似的话，然而宋拟没想到裴珩会先开口提，原本准备好的措辞无法照计划讲出，宋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裴珩继续说着：“此前我一直觉得只要自己在，旁人便伤不了你。然而经此一事，我才真正理解了阿拟以往的顾虑是何意思。”

“我于阿拟而言，本就是无妄之灾。”

宋拟胸口一震，放在被子上的手渐渐收紧。

从看到裴珩那封信开始，她后来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他刚刚这番话。

终于现，目的达到了。

不见得开心，只感觉像是为了根治顽疾而主动喝了一碗煎到发苦的药。

宋拟垂下眼睛，望着被子上的吉祥云纹，头一次没有反驳他自我归责的言论。

暮春多雨，没有任何征兆地，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落雨声，室内却依旧安静地过分。

此番沉默所带来的痛意，超越了裴珩以往在战场上所受过的任何一次伤，伤口坦白明晰，不致命却诛心。

裴珩几乎没法把话说完。

忍耐了半晌，他还是带着微末的希望，自私又虔诚地同她诉说：“但若你改变主意，愿意相信我一次，我裴珩将用毕生践诺，护你一世无忧。”

另一边书房内，陆明元从公文堆里抬头，望着院外飘摇的雨丝，他忽然想起宋拟房内的窗户忘了关。

他同宋拟一样，遇到事情第一反应永远是自己动手，而总忘了以他们如今的身份，很多东西并不需要亲力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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