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长相忆(二二)(1 / 3)

夙情醒来的时候,仍旧躺在八角方亭中的软塌上。

天气阴沉,无边无际的雪花飘落下来。锦婳仍旧在沉睡,绿叶上覆着经年不散的白雪,压得矮枝微微下沉。

没有玉席,也没有葡萄,软塌的另一边冰凉柔软,从不曾有谁在上面躺过。

胸前的灵珠已近乎碎成齑粉,散落在胸前,黯淡无光,颜色褪尽。

夙情小心翼翼地将每一块碎片收集起来,拢在掌心中。

凰愿的法器向来浑然天成,若是报废了就很难修复,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

他不禁苦恼。

然而天劫过得不易,于心脉有损伤,滞涩的灵力甫一流转,他就忍不住接连呛咳出几口猩热的血液,难以为继。

赤血尽数洒在了掌心,透明的碎片似是重染浅淡的燕颔之色,却仍旧冰冰凉凉,毫无灵气。

夙情不愿放弃。

竭力逼出的灵力就如滚油,烫心灼肺,一路带出剧烈的疼痛,剐得他冷汗涔涔,直到龙珠被榨出最后一丝力量,夙情才勉强将每块碎片连接合拢,但裂纹再无法消除。

重衣湿透,被朔风一吹,冷得彻骨。

唯有胸前一点热气暖着他的心口,警示灵珠亮起赤金交混的淡光,虽不及从前灵敏,却总也能在危急之时,给予微末的提示。

就好像师尊仍在他身边一样。

经年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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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之后,二哥发现山上的气息容易引发我的心魔,所以不敢让我再在山上呆着。”

夙情仿佛已经从记忆中的情绪里抽离出来,语气平静,痛彻心扉的旧伤亦可以轻描淡写地和盘托出,“他欲陪我下山,只是被我拒绝了。二哥跟着也是平白担心,况且那时候狐族出了急事需要他赶过去,我不想他一边费神杂事,一边还要担心我,就自己去了隐羽峰。”

“师父……”凰愿看向床上的人,毫不掩饰眼中的不舍之意。

直白的目光看得夙情都不自在起来,他瞥开眼去,不敢与她对视:“没事的,都好起来了。”

这些事早已过去良久,回忆恍如隔世。原是让它们沉在旧时光里也就罢了,他实在是不想也不敢告诉凰愿。说他懦弱也好、逃避也罢,心虚与自我厌烦的情绪快要将他淹没,此刻的小金龙恨不得蒙上被子,当一只缩头乌龟。

回首只觉可笑。

那时的自己就像个疯子,每日靠着虚无的妄想苟活着,又尽做鬼事情,就连日思夜想的,也都是不堪的东西。

与师尊希望的模样全然背道而驰。

陆醉月的叙事带着故意而为的主观与袒护之意,回忆里的幻境是他的所见与心境,乍听乍看之下,自然会觉得故事里的主人公每每皆是可怜兮兮,又天降正义,简直是凄凄惨惨。

可是,眼下是因为自己可怜而心疼不舍,等师尊回过味来呢?等她意识到自己的暴戾与阴骘,意识到他的贪婪与妄想,会不会讨厌他?

蓦然间,心慌到无以复加。

“凰愿……”夙情行之不悔,却害怕师尊会因此责怪他、厌弃他。

他所了解的凰愿不喜杀戮,秉信万物有灵、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是不可亵渎的天边明月,如何能接受一个满手血腥又有非分之想的徒弟呢?

“阿情。”凰愿摸了摸夙情的脸,回应他,“阿情。”

方才夙情重伤昏迷,又接连看了这么多晦涩绝望的过往,她早就将无关紧要的尴尬抛到脑后,一颗心被不知名的情绪塞满了,涨得酸酸涩涩,喉头像是坠着铅块,千言万语只能变成反复的低唤。

“嗯?”夙情闷闷地应了一声。

琉璃珠子似的瞳仁里干净地没有杂质,宛如知道自己要被抛弃的小犬,连嘴角都耷拉着,却又乖乖的,不吵不闹。

凰愿不错神地瞧着夙情,不想错过他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

陆醉月的故事也好、夙情的记忆也罢,桩桩件件都带她重温眼前人的痛苦与挣扎。

每一件都是自己留给他的。

“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在你想说的时候。”凰愿寻找着合适的措辞,说得小心而谨慎,“我想了解你的全部,不管是我在的,还是不曾参与的,但我没有逼迫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等着有一天你愿意的话,可以试着同我说说。”

她自幼时同夙情生活在一起,从来只道他温柔体贴、端肃内敛,像是一汪浩瀚海洋,只得静谧碧波,不见汹涌潮汐,即便忆起前事,也只得那未长成的少年可爱、青年沉稳,却从不曾在他身上见过如此激烈外露的情绪。

无处发泄的苦闷将他的和风细雨掺入万钧雷霆,温和被尽数剥离,化为天下传说中那个倨傲凛然的序珖神君。

是心疼,也是道不明的心境。

她忽然觉得自己太卑鄙了,明明于己藏藏掖掖,却要夙情袒露心迹。但夙情只是怔然地瞧着她,眼中尽是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