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北凉公主带着两个侍女半分客套都不曾就匆匆跨过风歇苑门槛，留给众人一个身量纤纤疾行而去的背影。

“沈大人，咱这入宅鞭炮，还点不？”威武石狮旁站了一个托着鞭炮的胖大哥，见迫不及待消失在影壁后的北凉公主，拿不准注意地向沈清请示。

沈清看了一眼有些尴尬的北凉阿时，略一沉吟就将大手一挥：“点！庆北凉使团顺利抵达，庆乐阳长公主入宅平安，庆我夏凉二国结下秦晋之好成敦睦之交！”

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起，一身着月白华袍作富贵公子哥儿打扮的清俊郎君神色雀跃，可惜摩肩擦踵间，他挤在人群里纵使伸长了脖子也没瞧见公主的正脸，一时不慎还被踩了两脚挤出人群退到了一边。

不少围观群众已经认出这位身份，只见他扇子一摇十足的纨绔模样，正是当朝宰相穆霆之的次子，穆深。

心中正大感遗憾之际，耳边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你可见到她是何模样？”

穆深吓得一激灵险些蹦起来，回首瞧见不知何时出现的祝远安，又一下来了精神，立刻朝对方揶揄道：“你如何会在这儿？昨日特意相邀你万般推辞，也不知是谁言之凿凿地自称对美人儿没兴趣。”

许是被他抓到把柄似的眼神看得不耐，祝远安微微侧身拉开两人距离，语气淡淡：“路过而已。”

穆深心里腹诽：路过？你看我长得很好骗不成？然见对方一身劲装打扮还带着面具，他反应过来低声问道：可是“刚从乌鹊楼回来？”

祝远安目不斜视地点头。

“成吧，要说美人嘛，方才被那面纱挡着还未曾见到庐山真面目，你若真心好奇的话倒也好说，风歇苑的布局我早些日子就从家里顺出来了，求我带你翻墙进去瞧瞧？”

穆深意味深长地挑起眉凑近，可还未搭上对方的肩就被毫不犹豫地避开，但他也一副习以为常地模样，只是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难得有个你好奇的姑娘，万一你红鸾星动，这位就是你未来的王妃呢？”

“……这活靶子轮不到我当。”

“别介，世事无绝对，万一呢？”

穆深在一旁调侃，祝远安嘴角微抿恍若未闻，锐利的眼神紧盯着隐去那道纤细背影的风歇苑大门。

的确，世事无绝对。

母妃跟他说了很多次，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就此算了。

可是，一片嘈杂间只他自己知道，隔着层层布料，他胸前曾被断言绝对不会再动弹的银球坠子，此刻已经不安分地动得比他的心跳还要快了。

……

早就侯在风歇苑的秦管家将几人引到休息的房间后便很有眼力劲儿地退下了，府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隔着院墙仍旧不绝于耳，那股充满活力的热闹劲儿与放下帘子遮住大半日头的屋内大相径庭。

随着房门阖上，装了半天正经的长鱼月大松一口气，扯下面纱随手丢下，边走向窗前的摇椅边解下腰间的银球坠子，成色老旧但表面光滑，可见主人时常把玩，仔细看还能发现小银球居然自己在不停颤动着。

长鱼月不疑有他，只懒散地躺倒在摇椅中，借着光晃了晃小银球道：“阿星，把吱吱拿去泡泡凉水，自方才进城起就一直闹腾，喂了也不顶用，许是被热着了。”

阿星应了声好接过银球坠子便利索地收拾起来，莹霜扫了一眼已经躺到贵妃椅上的长鱼月，兀自坐下语气不善道：“头回与鸿胪寺卿接触，您方才一句话不说自顾自走了，未免太失礼，哪里是堂堂公主会作出的姿态。”

听了一路的冷嘲热讽，阿星早就习以为常，不等长鱼月出声，她便一边手脚麻利地安置行李一边头也不回地反击：“我也没见过哪家奴婢会作出指点主上的姿态。”

被呛了一句的莹霜瞪了一眼阿星，随即又冷笑着看向长鱼月：“也是殿下他们病急乱投医了，山鸡终归是山鸡，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

阿星将手中的盒子一丢，气冲冲地上前推了莹霜一把怒道：“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阿星，”后脑勺隐隐作痛的长鱼月唤住了还欲动手的小姑娘，躺在椅中斜睨着莹霜打又打不赢骂又骂不停的别扭模样她忍不住摇了摇头，“下次开口之前你要想清楚，现在是你们王庭将我打晕送上这和亲之路，不是我企图当你口中所谓的凤凰，若是你不会做好自己的本分，来日回不回得去王庭，谁也保证不了。”

话音落下，莹霜眼中闪过几分异色，最后还是选择压在心底不语，头一回连啐阿星一口都没有就转身离开了。

不夸张地说，整个送亲使团里个个都是心怀鬼胎，长鱼月和阿星都认为自己就出了被困在长安的皇储就可以一走了之，阿时他们都认为自己完成了任务就可以凯旋，莹霜也认为此行顺利结束之际便是自己心想事成之时。

但是箭已离弦，再想回家，何尝不是异想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