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已随尘埃(1 / 3)

青木浮生记 何双成 1865 字 7个月前

严都平只在水里沉了一会儿,水面平波轻漾,水下却是暗流汹涌,他被裹挟着旋转翻腾,在漩涡中像要支离破碎,快喘不上气时,周身的水变成了风,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好像和风一样轻,但没了风,又会落下。

他飘飘荡荡落在某处,分辨了很久才看出这里是灵山的青莲峰,远近焦黑一片,是瞳儿被天火吞噬,灰飞烟灭的时候。

焦黑的木碳土壤间,有些青色的细屑,但很快,这些青色也在高温和余火中熄灭。

过了很久,一些杂草的细芽从焦土中钻出,青莲峰上来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是严都平自己。

他来来回回走了很多遍,然后跪在地上,伏在地上,一寸一寸,抚摸翻找这里的泥土,沙砾。

但此时严都平很后悔,他不该跪在地上,多重啊,也不知有没有压疼她……

那之后,这里风渐渐多了。严都平随着风起,随着风落,跟着一朵青莲的花瓣离开灵山,之后河边,山间,一时在云里看人间,一时随冬雨落人肩,跟着一个人在吵闹的街市游走,回家又被他掸落,沾在另外一个人的鞋尖上。

有时在地上,被人踩踏,有时跃上杯沿,被滚开的茶水冲进杯底,有时能上屋脊,被冬雪冰封在缝隙里,春暖花开,能看到一抹暖阳,秋风起,被带进云朵,四时过,又随着寒风冬雪坠入泥潭……

一切都很陌生,不认识的地方,不认识的人,无法停留,也不想停留,直到,看见阿瞒。

阿瞒用手接住了她,严都平看到阿瞒在愣神,她没像别人一样将灰尘掸去,而是让她们留在指尖发间,肩上身上,难怪那时候阿瞒身上总是灰蓬蓬的,她知道吗?她知道吧。

或许不知道,只是凭感觉,她夜里发梦,梦到了姐姐。严都平第一回看到阿瞒的眼泪,虽然刚出眼眶就被她拭去了。

就是这滴泪,让飘零四散的尘埃开始萌生。

严都平又看到自己,他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把一切摆得像瞳儿在时那样,有时喃喃自语,有时默默哭泣。

而后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瞳儿留给阿瞒的那根簪子上,在瞳儿自己都不知道的那枚同心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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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契昌寿六年发生了很多大事。

正月里,南汉的皇帝驾崩,其弟即位。入了秋,北契的皇帝也崩逝了,皇太孙即位,改元乾统。到了冬月,东真的首领去世,其子杨旻立。

北契的新帝就是那个一心要做昏君的刘延礼。国丧未毕,他祭完木叶山就去了长白山,那里有北契王的行宫,但他没住在行帐中,具体去向,有时连亲信的几人都不知晓。

在长白山北阴的聚龙泉下,有一个隐在云雾中的温泉庄子,外头看着不甚起眼,内里却是金砖砌墙,玉石铺地,极尽奢华,后院更是鬼斧神工,彩石缤纷,一步一泉。

公孙皗原本不同意与刘实同行,但青青和刘实交代了许多话,那时还以为青青是在生气,想来她是知道的,此人出身不凡。

白果儿来的路上吃的是青青开的药,一直不见苏醒,到了长白山依然沉沉睡着,人都瘦了好几圈,还是不见醒。公孙和刘实商议,找了北边医术高明的大夫又给她诊治,开了新的药方。胡莱不大赞成换方子,小叶子说了,第一张药方要吃够百天,人不醒就吃到醒为止,然后换养方。但公孙被后来的郎中说服了,咬牙说试,胡莱被气得生了场病,没拦住。

换药没多久,白果儿还真的醒了,但脑子却坏了。

不记得人,不记得事,脾气很大,不愿意说话。

旁人都近不得她身,只有刘延礼和她养的海东青可以。

胡莱和公孙又吵了一架,公孙对果果的了解还不及胡莱深,他对青青的了解就更浅了。只有胡莱清楚,如果没有小叶子,果果早就出事了,这次恐怕也逃不过去。他年纪大了,病不好又担心徒弟,连回南边去也难,只能拿跟着徒弟这样的借口,说服自己过一日是一日。

夜深人静时,公孙也自责,他甚至不知道妹妹这样算好了还是没好,但他很清楚一件事,他不敢回去,不敢面对青青。

这件事,恐怕只有刘延礼觉得庆幸大过自责。小白信任他,依赖他,让他觉得比登基即位更开心。比起繁重的国事,他更喜欢陪小白说话,陪她吃饭,陪她打猎。

“阿果,递箭。”

阿果是刘延礼的乳名,他在长白山不是北契的皇帝,而是小白的仆从。此刻他们在山间狩猎,小白看见一只紫貂,她的箭囊里没箭矢,刘延礼赶忙递上。

“嗖”一声,白果儿的箭射入紫貂身旁的泥地,她来林子里很少真的杀生,多是这样玩儿,看到猎物吓得乱跑,然后在后面笑它们胆小。不过今天这只紫貂竟然没有跑,呆愣愣地好像看着白果儿,白果儿走近了些,恍然笑道:“行吧,祝你心想事成。”

那紫貂竟然泪眼汪汪地跪下身,朝着白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