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丑时(1 / 3)

“呜呜……”

“呜呜呜……”

天灯高悬,漆黑的御花园中花草摇曳,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枝茎繁茂的牡丹丛后,一道人影双臂环膝,蹲在地上小声抽泣。

不远处宫道上,一道小小人影挑灯奔来,女孩撩开裙摆,一个助跑越过芍药花圃,谁料落地踩进稀泥,当即倒抽一口凉气。

“裕璟?”

宫灯由于颠簸掉到地上,当场罢工,她从花圃中拔出腿,甩掉灌满泥土的鞋子,循着哭声摸黑向前走去,“藏哪去了?滚出来。”

“呜呜……”

窸窸窣窣。

来人不耐烦的提高声音:“裕子集!”

花丛后哭声猛然一顿,人影一个激灵,下意识起身站直了:“在!”

幽风呜咽,阴恻恻的笑声随风而来,裕璟忍不住抖了抖,心下越发惴惴。

脚步声渐渐靠近,在转过弯时,却突然消失了。裕璟侧耳细听,只听到蟋蟀啯鸣,空寂无边的夜色里,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不安道:“皇姐?”

没有应答。

“皇姐!”裕璟终于忍不住慌张起来,正欲跨出牡丹圃,一拔步,脚腕却被什么牢牢的箍住了。

呼喊霎时哽在喉间,他汗毛倒竖,只觉浑身血液从头凉到了尾,平日里裕锦讲过的那些鬼故事争先恐后的蹿入脑海,他差点哭出来:“阿姐!!!”

一只冰冷滑腻的手陡然勒住口鼻,将那声变了调的惊呼堵了回去,与此同时他肩膀一重,水生调冷香从后包裹而来,一张煞白的面孔落到肩上,嘻嘻笑道:“小胆,吓死你啦?”

火折子嗤一声打起,宫灯在风中微微摇晃,映出两人如出一辙的碧色瞳孔。裕锦松开手,拍打起身上的花叶:“裕子集,你可真是长本事了——知道我找你几个时辰吗?”

她絮絮的整理完衣裳,心下奇怪裕璟怎么没吭声,一抬眼,却见面前的孩子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嘴,那双清澈如翡翠的眼中,水珠大颗大颗的下坠,沿着脸颊滑落指缝,渗进一片潮湿的夜色。

她眨了眨眼,凑近他面前检查那水珠的真伪:“哟,真哭啦?”

“……”

裕璟瞳孔紧缩如针,他克制着艰难的捯吸,定了定神,冷汗顿时开闸般迭出,他打开裕锦的手,一言不发的跨出花丛。

裕锦啪哒啪哒跟在后面,“你生气啦?我不是故意的。”

裕璟闷头走的飞快。

裕锦踩着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地面走的歪歪扭扭,方才她鞋子陷在圃里,此刻走的很是艰难:“裕璟,你等等我。”

“我鞋子掉了!”

男孩已经走出老远,裕锦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的护着宫灯,薄薄的金银纸壳下,那点火苗正不住摇晃。

她啧了一声:“小没良心的。”

蓦的,手上突然一紧,宫灯长柄被扭住倒转,已经走出老远的裕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回来,板着脸,借光看了看她泥渍斑斑的双足,尔后把宫灯往她手里一塞,背身蹲了下去。

他瓮声瓮气道:“上来。”

裕锦歪了歪头,看着地上男孩削薄的脊背,随即喜笑颜开的爬了上去,“你不生我气了?”

裕璟将她往上一掂,理了理裙摆,声音还带着点哭腔:“你就是故意的。”

裕锦探到前面胡乱的摸了摸他的脸,“哎呀,怎么还在掉金豆子啊”

裕璟别开脸,重重的“哼”了一声。

这是盛平十年,大周边境与接壤国仍然摩擦不断,裕书越“四海昌盛,天下太平”的愿景仍未实现。

裕锦已来此六年。

不知长公主性情与她肖似几何,总之竟也没有人发现。

裕锦毫无心理负担的乘着一匹储君往回走,下巴支在裕璟后脑勺上看从朱墙探出的石榴花。月影黯淡而吝啬,高墙脚下的他俩年岁未足,不得沐浴。

两人穿过狭长的宫道,从湖边绕小路回到绛云宫。已是深夜,各处早熄了烛火,唯有绛云宫殿前的十五连枝灯还在不紧不慢的燃着,玉屏皇后纤细窈窕的身影立在石灯旁,仿佛一道凝固的月色。

哪怕以裕锦现代人的审美来评价,也不得不说皇后是个当之无愧的绝代美人。她与裕书越一样都属于浓颜系,却又秾丽的自成一体、毫无攻击性。

都说相由心生,裕锦觉得这话其实也不无道理,就好比此时此刻,他们两个脏兮兮的深夜方归,皇后也并没有责备。

她擦去裕锦眼角沾染的一点泥渍,又摸了摸孩子们的脑袋,裕锦知道她身体不好,于是拉起她的手,要先进屋里去,“要等也怎么不在里头等呢?”

皇后看着她这幅小大人的模样,忍俊不禁:“你的鞋子哪里去了?”

一旁裕璟的脑袋顿时耷拉的更低。

裕锦说:“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