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殿，还是犹豫了几分，方才跪下，行了一礼。我起身上前，站定。他的神色不定，我也眼神晦暗。

就这样，他跪着，我站着，霞光从窗户里射了进来，照的我俩都有点儿不太真切。就在那一刻，我在想，如果我未被先皇器重，他的身份不是先皇后之子，这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

我或许此刻便可以肆意潇洒，与三两朋友，相谈甚欢，他亦可以稳坐高堂，功名利禄双丰收，不必有我为难与他。他也只是奉旨清缴叛军而已，叛军……

我撑不住了，一口血水吐出，映在白玉之上，好生刺眼。头一阵阵的疼，昏的厉害，恍然间跌坐在地。

耳边全是李喻同我争吵的声音，只是这一次，我没有力气去反驳他了。我听见他说，为何要让我们兄弟去送死？你泱泱大荣百姓是人，我等便不是人了吗？你惯晓得画饼，我一直没吃上酒肉也就算了，你还送我去地狱，你怪歹毒嘞！我们…我们好久都没有回过家了，现如今，也回不去了，都怪你，算了算了，我们走了，咒你孤寡一辈子，哼！

别走别走，对不起……

慕容瑾起身搂住了我，用手一下又一下的抚着我的背，我明白，他什么都不知道，但叫我怎么不怪他。

缓了会儿，脑子也逐渐清醒过来，全身的痛感再次袭来。我伸手推开了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望着窗外红的似血的晚霞，嘶哑道，“你父皇没有教你识别帝王印吗？”他回或不回都已经不重要了，横竖已成定局，这一次我败了，败的一塌涂地。

他起了身，站在我身后，同我望着这天。“阿姐。”

是呀，我是他阿姐，我又该如何怪他。

“什么时候知道的？”

“打小。父皇偷偷叫孙叔叔带我去过好几次江南，我也见过好几次娘亲，但，却一次都没有遇见过你。”

我已不再惊讶，心如死水也不过如此。

“父皇教我识过帝王印。”

回头，望着他的脸，我看了好大会儿，才发现，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色，或者说是不敢看清楚。若识过，便该知道旨意有假，一切都是川王的圈套，他也不该入京，更不该......

此刻，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我不敢听。但总归有些事情不是不想不敢便可以不发生的。

“阿姐，你可是在疑我？”我缓缓转回了头，沉默可以回答一切。

“阿弟知道了，阿姐好生保重身体，我先退下了。”他该是很失望的吧。

沉沉的立在窗前，直至天黑，心如死灰，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你真的配吗？你如此狂妄自大，如何受得起万民的朝拜？仿佛掉入了一个偌大的深渊，我爬不出来，也不想爬出来。就这样赖死在里面吧，横竖李喻那小子会寻过来同我吵的。

突然，心神一动，我回了头，望见了御案上摆着的鹰字旗，整整齐齐的卷好，没有一丝血迹，大惊，生怕自己看错了，忙拖着站麻了的腿踱到御案跟前，颤抖着手，将旗给拾了起来，放在手上，缓缓张开，一张手帕一同卷在了里面，手帕上画着个大饼......

都好好的，他们没有白白送死，慕容瑾并没有误杀他们，李喻还活着......复杂的情绪一下子裹挟住了我，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掉。想起方才慕容瑾问的那句，心就好像被扎了几刀。对不起，我不该不信你，谢谢你......

也顾不上喝一口水，披一件外袍，赶忙跑了出去，我要找到慕容瑾，亲口跟他说对不起和......谢谢你。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把他给气跑了，让他再也不想见我了。

只要掀开这道帘子，我就能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走，可，我胆怯了。泪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流，我怕我再迟疑一秒，他就会头也不回的离开，可我不敢。直至帘外的一道戏谑的声音传入我耳里，“这帘子是有千斤重万般沉，让你一个习武之人都掀不起吗？”

掀开这薄薄的一道帘，我看见了他，他抱着手站着，冲我笑着。我硬是不敢上前一步，怕这一切都是一个不大真切的梦。他无奈上前，还是揪着自己的衣袖笨拙地为我擦着泪。“都多大人了，还哭，要不要脸啊？”

一拳头便轮了上去，低声呵斥道，“你管我！”听他闷哼了一声，我不禁想起我是个习武之人。

哂笑一二，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外头还挺黑，这一场游戏才刚刚开局。

寒暄一二，交谈了许久。

“你的脸……”

“无碍。”

“可别嫁不出去了，赖我一辈子，要叫御医好生开点儿美容养颜的药。”

差点儿又轮起了拳头冲着他打去，忙压了火气，叫他赶紧滚。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倒也有了一种又有家的感觉，心窝子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