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城不复旧时人(1 / 1)

无星夜幕,万里城池,浓烟飞火。

“烧吧,烧啊……”

太平川东北地,王域王城,天阳门前矮桥下,白发男子大字平躺在浅滩上,麻布脏衣,蓬头散发。

他的双手血肉模糊,白骨横出,左手仍攥着一墨瓶酒壶。他时不时向嘴边倒灌一些,而每回仅有部分流入口中。更多的顺着他枯燥的面颊下流,最终滴入浅沟中向着溪水融进、散去。

“烧吧,烧啊……”他的嘴里时不时地轻声念着,而又不断发出玩味的笑声,像似嘲讽又带着些许无奈之感。

他的声音轻而沙哑,不细细听得不可察,在一阵碎念之中,他还说着一句:“天命无情,我屠这一城又如何,可笑啊……”

二月前,王城主殿地下牢狱中,薛夫子用尽最后的力气,用双手挖开了通往天阳门外地下水渠的通道。

黑夜如墨,他却在水波中看到了一丝光亮。

这时的他已然毫无生气,百米长的废弃甬道竟硬生生被其用双手挖通了。

三年牢狱,伸手不见五指。第一年还有侍官下来送食,日子长了,似乎王殿中人也逐渐忘却了,在这牢狱之中,还有这样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第二年冬日里的一天,饥寒交迫的薛夫子终究还是没有等到侍官。

日复一日,半月余。他仅仅靠着时而天花落下的灰水勉强维持生机,想着兴是年久失修,恰逢冰雪融化,才幸有滴水照拂他的性命。

而后的半月,薛夫子意外地发现,每日中都有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天花上总会出现一个透着微光小圆洞,似是常日滴水的位置附近。

那是光,是他不再触手可及的感观。

于是,他便缓慢匍匐至更加靠近洞下的位置。

又是一日,他算着透光的时间和亮度更甚从前,甚至竟有果子时而从洞口掉落。后来每一日的这个时辰,都时不时会落下三两果子,直至整个冬日过去。

起初,他尚会吃食,渐渐地他开始积攒果子,生怕有一日又将失去这来之不易的食粮。

在过去的两年里,薛夫子当然想过寻死而“求生”,但他仍尚存一丝期望,盼着自己的妻女仍活于世。再后来,他发现牢狱实为废弃的荒墓,墓内早已被迁移干净。迁移的过程中兴许是侍官偷懒,在甬道间留下了数个大洞比邻。

他回忆着此前复命上任河道官时熟悉的王城水渠脉络,竟发现,从此处却是通往那天阳门外。

“天阳门吗?”薛夫子念着,口中带着一丝犹豫。

半晌,褪去此前匍匐行动的习惯,薛夫子站起了身,轻掸衣衫。尽管粗布囚服已然褴褛,他仍正了正身子。可他却殊不知,这也是他最后一次端正自己的一身风骨。

历经十月,跨越春秋,薛夫子用双手挖开了自己的求生之路。走出暗渠的那一刻,他迎来的真的是自由吗?不,是惊骇,溢出肉眼的惊骇。

天阳门,像是王城的后门,由于门外紧邻着迷雾之地,这三川四域第一凶地。因此王城常年关闭天阳门,不得任何人进出。

迷雾之地位于整个王域的东南面,此处与王域西北面的亡骨之地为三川四域凶煞之最,前者为凶,后者甚煞。

亡骨之地,因临界城为四域镇守地渊界恶灵,使得战争不断,尸骨遍地,煞气横生。生人踏入即染煞气无法静心,需至柔玄术调和方可缓解。而迷雾之地为第一凶地,则在于从未有生灵活着进出此地。

不可知,道不明,实为最凶。

此时的薛夫子,若想回到王城,一介书生唯一可循的方法便是沿着城墙绕回主城门。尽管半壁城墙途径迷雾之地,可一想到三年未见、不知安否的妻女,他还是踏出了这不可回头的步子。

夫子拄着木杖,同时在杖上用石子刻着道道记录时辰的划痕。走着走着便是一月后,这一月来,五十里、六十里……每一日,他的脚程都在逐渐变快,人也跟着越发轻松起来,甚至尚未察觉其中的问题。

迷雾蒙蒙,灰白色的雾霭缠绕着杏树,衬着树上的杏子格外醒目。每一日,薛夫子都以林间“露水”与杏果充饥。起初,每日以十果为食,到了第三十日竟日食百果。

这一日,他发现一只受伤的大雁掉落林间。大雁的左翅已被箭矢洞穿,流着斑斑血迹。

薛夫子一怔,好一会才晃过神来。他看了看自己双手的血痂与断骨,又打量起前方难以动弹的大雁。似有一瞬,他惊诧,颤抖,坐倒在地。

这,是三十日来他第一次坐下“休息”。当他再次望向前方的落雁处,大雁,竟已不见踪迹!薛夫子刹得向前爬去,一边四处张望着,双眼瞬时出现道道血痕,满目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