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总算安静了。

就算是根针落在地上也能清晰入耳。

道士懊恼的搔了搔头发，那些窃窃私语权且当做是自己在和另一个自己说话吧。

然鹅，可能他真的疯了，因为所有的过往他都不记得了。

不过也有人对他的苦恼喜笑颜开，持乐观的态度。

“道友，您这也并非是疯了，而是天生异能。”也曾有另一位炼丹师这样劝慰他，“神仙会分身会离神，是常人望而不得的仙术，道友却驾轻就熟，可见您不是一般人呢，可喜可贺。在某看来，您羽化成仙之时指日可待，到时候可不要忘了回人间来看看故友。”

或许自己真的是一个天生异能的道士吧，异能到自己来自何处姓甚名谁都不晓得，无奈到他只能给自己起了一个道号“无名”。

他能在夜间看到常人所不能察觉之诡异之妖魅，能在夜间听到常人难以闻及的异响。譬如方才城门楼上这一场无声的厮杀。

他不敢出手，不晓得自己到底有多少胜算，会不会像那个拾柒那样落个魂魄散尽。

只是姑获这妖的确狠厉，不知为何，他看见她就有一种刀藏鞘中跃跃欲试斩她头颅的冲动，好似前世的仇人一般。

他想到这儿幽幽叹息，又在城门楼上大喇剌坐下来。

整座长安城陷入黑暗与沉寂。

倒是在城门外的官道上妖风阵阵，磷火飘忽。

磷火照得官道忽明忽暗，忽黑忽白。

等那些磷火渐渐近了，道士才看清那是一只青蛙。不不，是一串青蛙，它们排着队整整齐齐摇摇摆摆的开向了长安城。

为首的那个头顶一具骷髅头，森森白骨像一盏无火的灯，磷光照得路面青幽幽。

它们齐声唱着：“今夜没油钱，今夜不点灯，今夜寻故友，今夜去踏青，今夜遇美人儿，今夜做春梦……今夜没油钱，今夜不点灯……”

青蛙们来到城下，蹲坐成一圈儿，仰头望着城门楼。

“楼上那位爷爷可是拾柒？老人家通融开一下城门，让俺们过去。”

无名看了它们一眼，打了个呵欠。

“拾柒已死。你们送我三两酒钱，我帮你们进城。”

青蛙们一听都齐齐呆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为首的那个“哇”的一声哭起来，哭得山崩地裂。

于是，那一线儿磷火变成了一圈儿旋风似的圆儿，黯然消散在四野。

姑获的坐骑青鬼在长安上空缓慢前行。

寻常百姓看不见它们的身影，只能望见一团团的青云霸占了大半个夜空，长安城好似一口沸腾的大蒸锅雾气弥漫。

姑获最想去的地方是皇宫。她身上那串铃铛要看看那个负心的郎君和为了美人陷天下入战乱的太上皇。

如她所料，长安的皇宫也是一片凄冷。

荒年，战乱，外加天降雪灾，宫内宫外的人都不好过，就连皇宫也面临即将断炊的窘境。

此刻整座皇宫里面，除了冷宫，最凄凉的就是玄宗的兴庆宫。

往年锦衣玉食之时，玄宗身为九五至尊，吃得用得都极为奢靡。冬日里取暖他要用西域进贡的“瑞炭”。

那种瑞炭取暖效果极好，一条炭可以烧十余日，燃烧时没有烟熏火燎的难闻气味，但却又有光亮，而且可以迅速温暖整个大殿，灼热的气息使人不敢过于靠近。但安史之乱一起，要想再让西域及时进奉“瑞炭”可就难了。

除此之外，玄宗还有许多精美的取暖器具。譬如他有一只青色的刻着美丽花纹的薄如纸的“自暖杯”，温凉的酒水倒入杯中会冒出热气，并逐渐变得开水一般沸腾，在冬日里用来饮酒暖心暖手再也惬意不过。

除了“自暖杯”，他还有交趾国（越南）进奉的辟寒犀角。那只犀角世所罕有，倘若将其置于殿内，过往的人会隐隐感觉到暖气来袭。

但这些宝物都因为昔日安禄山率领叛军攻入长安时被乱兵劫掠一空，不知去向，再也寻不回来了。

重返长安的玄宗今非昔比，无奈之下只有对着烧着劣质火炭的铜盆取暖。

铜盆的取暖效果远远不及昔日的“瑞炭”。而他却也年逾七旬，身体苍老，当铜盆中的炭火也驱逐不了殿内的寒冷时，便只好靠着忠心的老奴高力士，依靠他身上的体温温暖自己。

高力士为了宽慰他，便时不时说一些有趣的话来逗他开心。

“陛下，老奴记得昔日歧王殿下在时，曾经依靠一大帮宫妓围起来给自己取暖，一来赏心悦目，二来美人环绕香气扑鼻，可谓雅事一桩。如今您却靠着老奴这个鹤发鸡皮的老翁来取暖。不瞒您说，老奴觉着这情形实在滑稽。”

玄宗颓坐在高力士身旁，闻听此言，凄然一笑。

自从儿子肃宗李亨登基称帝之后，他的衰老速度惊人，日日夜夜郁郁寡欢。他早已不是昔日那个英气勃勃，敢于率领万骑突然发动“唐隆政变”，一夜之间铲除安乐公主、武延秀、上官婉儿，之后又陡然发动“先天政变”诛杀了自己的亲姑姑太平公主一众，开创“开元盛世”的那个英气勃勃的年轻天子了。

如今的他“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思饮食，只求速死，去见九泉之下与他阴阳两隔的杨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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