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依旧在雪中喃喃絮语。

像是与她心有灵犀一般，一丝莹润的白色的东西不偏不倚，轻轻巧巧的落在了她的眉心。

冰冰凉凉，莫非是天上的星光碎晶坠落了么？

再细看，是一根细碎的鸟羽，泛着冰晶样的光泽。

她迟滞地抬眼，天上风雪迷眼，并无飞鸟经过。

倒是脚下突然起了一股冷风，只听那个低低的声音渐行渐近。

“旧欢如梦，伊西我东，前生命舛，今生命凶......”

那声音凄凉，沉郁，如同痴人梦境中的呓语。

终于，来人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的面目在黑暗之中混沌不清，依稀可以辨出那是一张愁容密布的脸，眼角眉梢挂着淡淡的哀伤和困苦，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在黑暗之中更显空洞，干涸的唇完完全全没有一点点血色，倒似一朵黑色的罂粟花。

不过，细看的话，她的五官轮廓原本清雅秀丽，只是和自己一样，被运命折磨得形容枯槁，在这夜色之中毫无生气。

春娘可能在这深宫太孤寂了，有个人乍然出现，一时又忘了畏惧。

“求娘子施舍，吾的孩子饿了。”

她也是个母亲？春娘很是讶异。

“吾的孩子，随吾一起奔波在这风雪之中，天寒地冻，无处可依，”女子缓缓掀开白色的披风，她怀中的确安睡着一个婴儿，“娘子是否愿意可怜可怜他？”

怎能不可怜？同是天涯沦落人。

春娘没有多说话，只是哀哀叹息一声，可是她能奉出的只有那一点点生的米浆。

她将生米浆轻轻润在了婴儿的唇上。

夜幕之中，她也看不清婴儿的面目，只觉得那本该小而柔嫩的唇好似干裂许久。

婴儿似乎在女子的怀中活了起来，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只是那叫声并不让人欢喜。

春娘想到了那粗劣嘶哑的鸦叫之声，这婴孩的哭声有些特别。

但身为母亲，无论孩儿如何怪异，始终值得全心去疼爱。

只见女子垂首，将面庞轻轻贴在那婴孩的脸上摩挲着，温柔地问道，“我可怜的孩子，你饿半天了，现在好些了么？”

女子抚摸婴儿的那一刻温柔至极，春娘却忍不住要浑身发抖了。

这一瞬间，她终于看清了，女子身上穿着血染的麻衣，还......抱着一个死孩子！那个孩子，是一张蓝青色的诡异的小脸儿，似乎在她怀中已经僵毙了许久。

“你不是人，是......”

“吾有那么可怕么？”

女子脚下的地面似乎要被冻裂了一般，原本厚厚的一层积雪生成了新冰，她的眼睛散发出冰冷的死光。

光看那一双空洞冰冷的眼睛，春娘就觉得全身冰凉，寒冷彻骨。

“你、你是个鬼！”春娘颤抖着说道，跌跌撞撞后退几步，几乎跌倒在石磨前。

“吾不是鬼，吾是个妖，”女子一脸鄙夷，冷冷笑出了声：“吾倒希望五方鬼帝能够收我，可惜这天地间也不是只有他们才能说了算......”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怪异，面目也迅速变幻，身后突然生出一对巨大的鸟羽。

“鬼神之宗，生死神明，冥界司神，吾都见过......年命在桑榆，东岳与我期。东岳大帝主生、主死，掌管天下三百六十五路诸神，他却定不了吾的死期，酆都大帝倒是要将吾捉入酆都地狱，永不能超生......可惜，吾已经到这里来了。”

“妾身不管您是妖是鬼，妾身不明白，你为何会到这里......吾还有尚待出世的婴儿，吾不想看见你！”

“春娘，吾不来，你要带着这永不会出世的婴儿，一夜一夜的围着这磨盘，磨呀磨呀的磨到何年何月呢？”

什么？春娘的身子瘫软下去。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腹部，忽然感到一阵撕裂的剧痛，血，血又出来了。

这时，汹涌的暴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息。

“吾不会吃人，吾只喜欢吸食死魂续命。”

女子一步步走向春娘，走得越近，模样越能看出怪异，她的身体被一层白雪似的羽毛覆盖着，声音也渐渐变成怪异的鸟音。

春娘无力挣扎，也无力逃避。她捂着腹部，强撑最后一丝力气，看向遥远的天边，黎明前的东方天色好美，还是浅浅的白里透青的颜色。

可惜，日后她再也见不到了。

“以后，你就是吾，吾就是你。”女子凑在她的面前，“你听，你都把她们给吓着了呢。”

只听“吱嘎”一声响，院落的小门被推了开来，两个小宫女走了进来。

她们来到院落中央，逡巡四顾，神色慌张，似乎并不敢驻足停留。

其中一个年龄稍大一些的宫女，惴惴不安地看向那块石磨，指了指上面的淡淡血痕，似有惊恐且兼着愠怒之色。

“你瞧，不管下了多少场雪，雪水化了多少回，那上面的血色就跟洗刷不掉一样。”

“咱们今日便要告诉尚宫去，让她们将这石磨要么敲碎，要么搬走。”

“真真是诡异至极，一到夜间就‘吱吱呀呀’响个不停，着实令婢子们心惊。”

“吾就疑心是那春娘的鬼魂作祟，死在了这里阴魂不散，夜夜惊扰得咱们不得安睡。”

“可恨这婢子，入了这掖庭宫还当自己是贵族之女豪门之妻呢，放不下身段，处处卖弄可怜，惹得尚宫厌烦。还生得那股子狐媚劲儿，好巧不巧的让中宫殿下撞见，迁怒于咱们。”

“其实中宫殿下大可不必生气，吾瞧她那姿色，在咱们这掖庭宫的三千宫女之中也就是个中等之姿，若是放在了整个大明宫，怕是连个骥尾都攀不上呢。”

“你晓得什么？因为她诗书甚好，至尊甚感惊艳，在中宫面前夸赞了她，这才是她的死罪呢。”

章节报错(免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