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仁杰呷了一口茶。

他对雷生风的话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因为以前从没有学生这样对他说过，他极力营造出轻和谐的气氛，让对方畅所欲言，他面带微笑地看着雷生风，等待下文。

看着过人杰祥和的面容，雷生风仿佛找到了知心朋友：“有两方面，都可能使我们产生逆反心理。”

“哪两方面?”

“一是奖励，二是处分。”

“为什么呢?”这还真有些出乎过人杰的意料。

“俗话说，多则滥。好比用药，再对症的药，用久了也会产生抗药性。”雷生风说，“对了，就是你们常说的过犹不及，而不是行在其中，走向了两个极端。”

“哦——”过仁杰若有所思。

“过校长，宁老师说要成立足球队，跟你说了没有?”雷生风也知道，说得过多，不过是班门弄斧，他并不是来和过人杰讨论教育的，毕竟自己才是个高中生，看问题还是很表面化的。

他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很在乎。

“说了。”

“哦，那怎么样呢?”雷生风急于知道答案。

“没通过。”

“为啥?”雷生风惊讶道。

“不为啥。大家都觉得不合适。”

“唉，都还没有做，怎么就知道不合适呢?”

“等知道了不合适，就太晚了。你说是不是？”

“学校也太主观、太武断了吧。”雷生风有些激动。“你们不喜欢的东西，就不让别人喜欢，还要找出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是你这个学生娃娃该管的事吗？”过仁杰有些不悦。他马上又换成先前的表情。怎么能同学生一般见识，在学生面前失态呢?

犯不着与学生认真，现在不是要了解中学生的思想动态吗?你一激动，学生就什么也不会讲了。

过人杰咳嗽了一声：“这是学校开会决定的，也请你们能理解。”

雷生风也觉察到了过仁杰表情的细微变化，同时也感到自己的说法是有些过火。但他是那种敢说敢当的学生，他听过仁杰这么一说，并没有承认自己的话说错了，只是不自然地笑了笑。

“过校长，你也不为我们想想，书呢，我们又读不进去，又不能给我们提供适合的方式，我们精力旺盛，不捣乱干什么?”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理由?”

“也不尽然——”

雷生风停顿了一会儿，像是要说出什么经过深思熟虑的箴言。果然，他冒出一段令过仁杰怎么也想不到的话：

“其实，人类是需要战争的。体育活动就是战争形式的另行表达。人类从蒙昧野蛮时代进入文明社会，经过了无数次血与火的洗礼，经历了太多的残酷和悲伤，也对真实的战争厌倦了。但骨子里的战争因子却随时在膨涨，于是发明了体育，找到了战争的替代品。而足球更是融进了战争的真谛!而且，科学技术的进步，首先是军事科技的进步，然后带动其他科技进步。每一次大规模的战争，都极大地推动了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

“怪论!怪论!”

“这又不是我说的。”

“但你学这些，一学就会。”

“因为我的血液里同样流淌着战争因子。”

“这是对体育的亵渎!对体育精神的亵渎!”过人杰生气地说。

“过校长，难道你的血液里就没有战争的因子吗?”雷生风火上浇油，他就是想激怒过人杰。

“我怎么会有?”

“你们无事可干的时候，内心里巴不得又有哪个班，或哪个学生，或哪个老师生出乱子，然后你们就装出一副维护世界和平的模样，来处理这些乱子。这个时候，你们心里就会产生快感，一种因惩罚别人而产生胜利喜悦的快感。你不会承认的，但事实就是如此。如果把你们的内心世界坦露出来，让心理医生诊断，我保证我说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正确。”

“照你这么说，岂不是说我们也精神变态了吗?”

过仁杰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愤怒。要是自己的儿子，他早就一巴掌掴过去了，让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徒找不着到外婆家的路。

“你今天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过仁杰讥讽道。

雷生风却有说不出的快乐。

他看着过仁杰想发怒而又不能发怒的样子，不觉好笑。但他又感到过仁杰的可悲——一个人想渲泄自己的感情而又不能渲泄，这是怎样的煎熬和苦痛，久而久之，会得抑郁症的。在这一点上，雷生风比过仁杰优越多了。

“过校长，你有什么不顺畅的，就发出来吧。”雷生风搞不清是在嘲笑还是在同情。

“难道我还需要你的怜悯，笑话!”

“对不起，过校长，还是说说组建足球队的事吧。”雷生风急忙转移了话题。

“孩子，你并不了解我啊!年轻的时候，我比你还热爱足球。”过人杰突然说出这番话来。

“是吗?”雷生风极为惊讶。

“但又能怎么样呢?除了留下深深的创伤，还有什么?年年失望年年望啊!但每次都是南望王师又一年，铁马冰河入梦来!”过人杰感慨万千。

雷生风万万想不到，平日里不苟言笑、脾气火爆的过仁杰，内心里也有深刻的苦楚。

他原以为那些当官的，是摆官架子呢!

真是人心隔肚皮!

其实，在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波澜壮阔的故事。讲出来，就是一部激动人心的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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