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3)

六月的江南,乌云罩着天,淫雨绵绵,已经连着下了几日了。

忽地骤风吹来,乌墙黛瓦上的窗格咯吱作响。

窗角泛旧的木栓,被风推得颤颤巍巍向里滑动,眼看就要阖上。

一只葱白的手从昏暗的屋内适时的伸出来,抵住那窗框,露出一张秀丽的小脸。

年纪算不得大,乌黑的瞳孔望着窗外一角。发顶上缠着与年岁不匹配的妇人堕马髻。

怀德仰着头,她在看马头墙上的金燕。

她看了好一会了。手掌大的鸟雀,被刚才的骤风吹落在坡顶上,努着身子跳到了马头翘上,尝试飞了几次都被打落回来,振振翅膀,这一次终于在细雨斜风中飞向远方。

似墨线一晃,视线空了。

怀德眼睑微动,斜密的雨丝落在脸上,凉凉的。

昨天晚上,骤然惊醒后,她发觉自己跌坐在地上,大半的锦被拉扯在身下,屁股传来切实的触地之痛。

抬眼一看,外边床榻上躺着睡得香甜的小丫头菱角,旁边衣架上挂着她素日常穿的本色袄裙。

一呼一息,熟悉的霉味扑入鼻间。

怀德才晓得自己是回来了,确切的说是重生了。

算一算,真是大梦一场,上辈子她十二岁时被父亲卖进了溪头村的程家做媳妇。

程氏是附近的宗族大户,祖上曾高中过进士,后辈中有的汲汲于功名做了胥吏小官,也有头脑活络的去了更富庶的州府里跑生意。

怀德嫁的这门,程老爷是行辈里的老幺,继承了祖产,一间大宅、上百亩的水田和半山的桑苗。

按怀德阿爹的话来讲,她这等佃户出身的泥腿子,能入了程家,就等着享福吧。

她嫁的是程老爷的长子程婴。怀德进门之时,程婴就已经离家当兵去了,所以虽然她已嫁作人妇,实际并未礼成。

程老爷膝下还有个次女程圆,去年远嫁登州府。

长嫂为母,怀德帮着置办了婚事。送亲离别之时,看着坐在水船上的小姑,怀德落了泪,她虽是程圆的兄嫂,可待她更像是一起长大的姊妹。

她孝顺公婆,侍奉姑嫂。在朝暮轮转中,一打眼就长大了。踏着纺车的织布声,怀德偶尔也会想起自己未曾见过的丈夫。

盼着他有朝一日回来,给她讲一讲溪头村外的故事。

可没想到,她最终等来了一道官府的急递,说是她的夫婿程婴死了。

死在和倭寇的战役中,葬身大海。

柳枝插入发髻,她成了孀妇。

装着程婴衣服的棺椁放在祠堂里,这是第七日,等明天天一亮就入土安葬。

怀德哭完灵,已是深夜,她肿着双眼,良久跪地膝盖都僵直了,只能慢慢拖着步子回了程府。

身上的丧服还未除,寂静的夜里,忽然门扉一动。

有歹人破门闯入,一片漆黑中,她还没惊呼出口就被麻布堵了嘴,麻绳捆了全身,挣扎不得。

顷刻间,头脚倒立着被人扛在肩头出了府门。

心底不断扩大的恐惧,怀德哭着喊着,都堵在了喉咙间的碎布里,泄不出半分。

一路无阻,混乱的步点,衣摆摩挲的响动。到了一处,脚步停了,怀德惊惧着瞪大了双目。

这是家宅后的月沼,雨下了几日,水溢满了池塘。

她扭动身子,想要挣脱,却“噗通”一声被丢了水里去。

江南的孩子,泅水是天生就会的本领,可四肢被绑着施展不开,怀德无力逃生。

水从口鼻处灌入肺部,身子向水下沉去。

温热的夏季,池塘里的水本不该觉得凉,可怀德却如坠寒窟。

高悬的月亮透照水面,她看清了凶手,是家里的马夫。

还有躲藏在后门探头来看的那个身影,平日里慈眉善目的面,此刻却阴森决然。

绝望一点点的没过头顶,身体僵直的沉入水底。

她渐渐没了生息。

身体变轻,脱离了水面,最终飘在水塘上方。

怀德看着陈大将她的尸首捞了上来,解开了禁锢在身上的绳子,对着旁边咳了一声,便消失在夜里。

而那个一直在暗处窥望的人这才现了身,纵身扑在她的尸首上。

张着大口痛哭道:“哎呦,我这可怜的媳妇哎!你怎么想不开呐!大郎去了,你也去了!”

“我可怎么活呦!”

“老天啊!”

悸动的脸都在抽搐,哭声的气韵飘出了十户外,犹比知道自己儿子死了那日还要悲痛。

哭声惊动了四邻,乡民门都点着火把,提着灯笼出来瞧。

待看到了躺在水塘边的尸首,和恸哭着诉说的程夫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纷纷唏嘘道:

可怜见的,才死了儿子,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