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骑竹马来(3)(1 / 2)

小厮候在门外,章怀之踏出府,躬身坐进车子里。

不过数年时间,这城内的光景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旧时的“骡轿子”还在,边上穿汗衫的车夫露出臂膀,甩着辫子,掀起尘土飞扬,也多了许多时新的物件,福特汽车在鼓楼上挂起了广告牌,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出行开始改用轿车……

旧和新的碰撞,却并不使人畅快,城内处处笼罩着一层压抑的感觉。

“不是不喜欢万家,”章育成将拐杖搭在座椅旁,含笑问他,“怎么逛了这么久?”

章怀之不作回答。他与父亲关系并不亲近,或者说,对章家的所有人,即便是生母和乳娘,从能够辨人识物起,他自始自终带着疏离。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他却不知他的昨日,发生在何夕。

章怀之生来,带着前世的记忆。

只是几个片段,一道声音,却难以忘怀。

他记得穿绛色衣裙的女子,赤足在宫城内奔跑,散开的袍子下两截小腿在夜色中白得晃眼……她究竟是在向他跑来,还是离他而去,成了日夜困扰的谜团。

这时章育成终于注意到他手中紧握那块玉佩,奇道:“怎么忽然把它拿出来了?”

这玉佩乃章家传世之宝,上一任的主人是章怀之的祖母。祖母故去之前,是家里最乖张的人,对其余因循守旧,传统刻进骨子里的女人,一辈子没给过好脸色……因而,在章家讨厌祖母的许多,但祖母辈分高,也没人敢拿她怎么样。

而这块玉佩,是祖母日日夜夜带在身边的宝贝,外人听了好奇,章家如此富贵,让老夫人都稀罕得不行的物件,定然价值连城,谁能想到只是缺了一角的玉佩。“玉能择主。”祖母离世前躺在卧榻上,仅用简单四个字就挡住了众多叔婶的悠悠之口。之后人走了,这玉佩也没了踪迹,众人还以为被祖母带进棺材里,也跟着一起入土为安了。

谁料三年后大房长子章怀之出生,襁褓中这块玉竟又重现世间。

其后有人猜测,许是章家老太太在弥留之际将此玉托付给值得信赖的人,直到合适的时机出现,才暗中授玉,也因这个缘故,这大房中唯一的长子,也成了日后万贯家财的继承人。

章怀之将玉佩收进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摇头道:“没什么,路上遇到万家的三小姐,聊了几句。”

“你说琳儿?”章育成波澜不惊的脸上,可算有了点真实的笑意,“那丫头不错,以后,你多和她来往才好。”

他坐在车内,看他父亲不断地盘着掌心里的核桃。章育成以佛口蛇心闻名,亲近的人才知道,只有兴趣极浓时,才会将核桃盘得发出脆响。

“琳儿那丫头,和为父一个故人很像。”

章怀之不语。

他父亲风流之名传遍了南京城,他身为长房独子,又怎会没听说过?

章家大房姨太太多,这是出了名的,章育成与英国人勾结,做烟草生意,白天是坐在烟馆里指点江山的章老板,到晚上则成了时常出入烟花红尘之地的薄情郎。

当年绍小绾和章大爷的露水情缘曾在城内掀起一阵风雨。那绍小绾原是青楼中人,说是美得像天仙儿一样的人物,可怜身世凄惨,自小被家里卖去了青楼。须知美人难有,但美人若是生在了穷人堆里,就只有受苦的份儿,倘若这美人守不住情关,则是苦上加苦,倒霉透了。

绍小绾年仅十六岁被章大爷看中,自那夜之后,南京城最多情的公子爷居然破天荒地收了心,只为她一人掷金如土,很快章家大夫人得知,什么手段都使上了,拗不过夫君执意坚持,花了点钱将绍小绾买进院儿里,此后章大爷留恋于香粉暖帐中,消沉了好一阵子。

至于绍小绾是如何身亡的,众说纷纭。有说她怀了章大爷的孩子,在生产当天难产死亡,母亲与腹中子都没保住。也有说是绍小绾痴恋章大爷,可她的夫君坐拥金山银山,自有美人无数,很快便喜新厌旧对她腻烦,绍小绾饱受情伤,含恨而亡。

这都是发生在章怀之出生之前的事,时日久了,旧闻自然被新闻遮盖,到今天,他也只能从亲戚们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听得大概。

“万三小姐,”好一会儿,章怀之低声说,“儿子很喜欢她。”

“她才不过十岁,”章育成不以为意,“你也不过十三,择媳的事,等你成年了再说。”

章怀之再度沉默下来。轿车驶过闹市,熙熙攘攘,人群堵在路口,司机不耐地一摁喇叭,鸣笛声响,市井小民一哄而散。

在这南京城内,谁人认不出章大爷的车?章怀之自幼承着父亲的名声,享受无尽荣华,是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他自己却觉得了无滋味。

倒不如,回去教那丫头习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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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万老爷在饭桌上宣布了一则要闻:他要接管章家的庄子。

最先反对的是夫人。

“我说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