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1 / 1)

冬去春来,老宅的香樟树又一次绿树成荫,东巷街附近的居民区一批一批打工人又回来了。早餐铺五点多开了门,穿着蓝色工装的年轻人拎着包子埋头匆匆走过。车来车往,烟宜镇送走了许多人,又迎来了许多人。

夏天也还是来了。小卖部的冰柜里添置了滴滴答答流淌着奶油的冰淇淋,在小路上走过,浓密的树荫好像把半个天际遮蔽了,五六月的季节,温度升的很快。书桌上堆放着没有写完的卷子,教室里风扇吱呀吱呀和窗外的蝉鸣混合着叫嚷着夏天,在午后和老师讲课的声音融和在一起成为了一曲一曲催眠曲。

红色横幅悬挂在校门口,考场的铃声刺耳地响起。宋昱知结束了高考。

这一年我十七岁,暑假依旧回到了烟宜镇。只是这一次和之前不一样,我妈快要结婚了。她跟我一起回去,爷爷奶奶的脸上都展露了少有的笑容,连皱纹都展开了不少。

家里忽然一下子多出了很多之前没有的红色,我妈忙着添置东西,拎着很多袋子上楼。我跟在她后面上楼。七月的太阳很晒,楼道里的温度却依旧保持一个恒温,攥着袋子的手还是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我不认识我妈结婚的对象。只是知道爷爷奶奶催的很紧,似乎对那个男方很满意,这是一个我没有见过的陌生人,将来也许我会称呼一个陌生的称呼。

盛夏快要将烟宜镇包裹的喘不过气。我仰起脸,二楼狭窄的楼梯口,宋昱知修长的黑色身影站在那里。他六月结束了高考就回到了这里,似乎褪去了六月高考的影子之后,眉眼间那些青涩的学生气息一下子冲淡了,略微长长的黑色短发柔顺的鬓发贴着侧脸,眼神里更多了一层成熟。

我忽然想到,我认识宋昱知已经一年了。

宋昱知一个夏天都在烟宜镇打工,一天打了好几份工。他如愿考去了喜欢的大学,在另一个陌生的城市,距离烟宜镇三百多公里,离他那个父亲也越来越远。还是这个夏天,夜晚宋昱知家的摔瓶子声音,打斗声,咒骂声还是会此起彼伏,几次我站在阳台上,宋昱知下班走到居民楼底楼,仰起脸对我笑了笑,眼底的疲倦神情尽收眼底。

很多年了,他学会了如何掌握他那个酗酒父亲醉酒的规律,尽量避开了他的狂躁时期,楼道里的邻居们都说,宋昱知马上就可以解脱了,他去大城市,不会再受到这个男人的疯狂无休止的纠缠。

我为宋昱知感到高兴。可是我还是会忍不住想,宋昱知马上就要去三百多公里之外的城市,而我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他回来的时间会越来越短,也许下一个夏天我就看不到他了。而我那年冬天偷偷许下的愿望是否真的被神明听到啊,年年岁岁,也许也只有这几年。

十七岁的夏天,我把我对宋昱知的喜欢写进了日记本,我怕有一天我会再也见不到宋昱知,怕宋昱知最终成为我青春时代匆匆路过的某个过客。高二这一年,我去了文科班,在我十七八岁敏感的年纪里,带着我的日记本,每一页日记上都写着一个人的名字,每一篇日记都似乎像是给远在三百多公里的宋昱知写的信。

2011年夏天加了宋昱知的微信,在那个□□席卷九零后的时代,我和宋昱知通过微信那一栏小小的聊天框保持着偶尔的联系。2012年寒假,当冬天第一场雪在烟宜镇飘飞的时候,我拖着我的箱子一个人出现在居民楼下。

东巷街还是热闹的过年气氛,这一年我妈换了工作,结婚了,她有了自己的家庭,这个家庭距离我学校有点远,我在学校寄宿,过年的那几天,她跟着自己的丈夫回去了。我坐了两个多小时公交摇摇晃晃来到了烟宜,爷爷奶奶看到我,叹了口气,跟我说,我妈这么做是对的。

其实我马上十八岁了,其实我都懂。

烟宜镇是我寒暑假停留的居所,是我的家,也是我喜欢的人的家。

十八岁的生日蜡烛被点亮,烛光微微地晃动,关了灯的客厅里,我看了宋昱知一眼,闭上眼双手合十,用力地许愿。